有一首歌,在八十年代初的夜里,曾把中国人内心的情愫唤醒,但唱还是不唱,却成了一个惊动中央高层的问题;有一个电视节目,把中国人的过年习俗,从传统带入了现代,影响至今,但这个节目该怎么办,也曾是一个惊动高层的问题。这首歌叫《乡恋》,这个电视节目就叫“春节联欢晚会”,如今在中国人的词汇中,它被简称为“春晚”。
事实上,首次在中央电视台播出,具有春晚性质的“迎新春文艺晚会”,是在1979年的除夕播出,距今整整四十年。
而到了1983年,首届有主持人并以现场直播形式的春节联欢晚会在央视正式播出。从此其巨大的影响力开始彰显,春晚在演出规模、演员阵容、播出时长和海内外观众收视率上,均是世界传媒史上的一个奇迹。
(摘编自《名人传记》,有删节)
直播+点播
1983年,受命导演这一年除夕晚会的中央电视台编导黄一鹤没有想到,李谷一和1983年2月12日除夕之夜的晚会,将给中国的电视和文化环境带来怎样的震动。黄一鹤,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第一代导演,1983、1984、1985、1986、1990年五届“春晚”的导演。
对1983年的除夕晚会,时任中央电视台台长的王枫对黄一鹤提出了很具体的要求:你要千方百计把它搞得红火一点,让观众不要“拨台”(20世纪80年代的电视机,电子遥控板尚未普及,改换频道是通过电视机上的机械转盘来实现的)。
“怎么让观众不拨台”?领导的说法直白,但要做到,说难也难。
黄一鹤:“以前的电视节目都是电视人是教育者,高高在上的,观众则是被教育者,没有任何权力来指挥电视台的节目。想看什么,是安排好的,不是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。” 他想跨出一大步,哪怕有风险。
黄一鹤想到了剧场。在剧场里,观众是有发言权的。侯宝林的相声,观众爱听,就拼命鼓掌,实现信息的对流,愿望的碰撞,这就有沟通了。几条思路在他和他的团队的头脑中渐渐成型,包括:设置演出区和观众茶座,中间不设间隔;节目之间穿插中国传统的有奖猜灯谜活动。最大的一个创举,是设置热线电话,让观众实时打电话点播节目。为此,中央电视台集全台之力,把当时有限的四部外线电话全部用上。
但万一遇到观众点播的内容是不许播出的,但有人点了,那怎么办?
结果,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,恰恰出现在黄一鹤力邀的李谷一身上。
《乡恋》风波
从1983年春晚的节目单上可以看出,李谷一是这场晚会最耀眼的明星。她第一个出来,以《拜年歌》暖场,而且一口气要演唱了五首歌:《春之歌》《问声祖国好》《一根竹竿》《年轻的朋友》《知音》。然而,李谷一露面后,问题也出来了。
观众点播热情高涨,四部热线电话“热得都冒了烟”。
黄一鹤又忙碌又得意地指挥着晚会的进行。刘晓庆的主持,马季、姜昆的相声,王景愚的小品《吃鸡》,因电影《少林寺》插曲《牧羊曲》走红的郑绪岚一一露面,突然黄一鹤发现遇到了麻烦——工作人员端来了一个盘子。
黄一鹤:“一托盘的条子过来了,工作人员说点播的,我说点播什么,她说你看看就知道了,我打开几个一看全是点播《乡恋》的。我说都是吗,她说大部分都是点《乡恋》的。”
这一天,离公众第一次听到《乡恋》,其实已过去了整整三年。在三年里,《乡恋》经历了从风靡全国到被一落千丈。其实《乡恋》问世两个月后,各种批评就见诸报端了。“……抒发的却不是健康的热爱祖国山河的怀恋之情,而是低沉缠绵的靡靡之音。”除了内容的批判,评论对演唱中使用气声、电吉他、定音鼓的运用同样加以抨击,认为这些与咖啡馆、酒吧间、夜总会等“资本主义社会的娱乐生活是一个味道”。
演唱者李谷一承受了巨大的压力。三年中,她多次申诉,甚至准备乘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之机,大胆地在最高领导人到场时候演唱。但是,一直到1983年春晚这一天,《乡恋》在电视台播出还是个禁忌。
确实,播是禁忌,不播是压力。这种压力,随着观众点播《乡恋》的纸条被一盘一盘地端上来,在一点点增长,关于这个黄一鹤不敢擅自做主。
突破禁忌
当年是第一次央视搞实况直播,时任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、党组书记的吴冷西来现场蹲点。黄一鹤让工作人员把纸条都拿给领导。
吴冷西,这位延安时代就崭露头角的党内“秀才”,曾担任过《人民日报》总编辑、新华社社长、中宣部副部长,长期在毛泽东身边工作,是党内的一根“笔杆子” 。而1983年的春晚,是他担任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后的第一个春节。
他的到来,体现了领导的高度重视,也是预防万一。
而这个万一,会不会来呢?
第一个工作人员走后,隔一会又来一个拿着一盘纸条找黄一鹤。他一问点播什么,还是《乡恋》,于是被黄一鹤打发送给了吴部长。
黄一鹤回忆说:“当时吴部长有点不太高兴了,很不耐烦摇摇头,指示把这盘条子倒在茶几上,就这样一盘一盘堆在一起,倒到第五盘的时候,他有点坐立不安,汗都下来了,他把眼镜拿下来,掏手绢出来擦眼镜。”
一边对批判《乡恋》的言论犹在耳畔,主流舆论实际上下了封杀令;另一边,是源源不断的电话点播。不论孰是孰非,眼前这五盘点播的条子,怎么交代?
“到最后吴部长脸也红了,人很紧张的状态。后来的事我记得很清楚,他一跺脚,冲我快步走来,说:‘黄一鹤,播!’”
对李谷一来说,这一天来得有些突然,做过那么多努力没能实现的突破,现在,因为观众的力量,实现了。
多年后,黄一鹤坦言:“一首歌的解禁,像打开了一扇窗户,让人感觉到春天来了。”
电话相声
1983年,除夕晚会的还有一个细节,让黄一鹤感到,在艺术家和观众之间,从来没有一道人为的墙。
春晚直播结束后,黄一鹤张罗着把参加演出的演职员集中起来吃夜宵。一点人数,发现少了个胖子马季。 他跑回演播室,看到马季在接电话,接的还是现场的热线电话。黄一鹤叫了一声,马季却向黄一鹤示意,意思要他别说话,他继续按他的语言逻辑继续说,听得出是在表演单口相声。
一直等到电话挂掉,黄一鹤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
马季说:“我刚卸完妆这电话响,顺手就拿起来,一说‘喂’,对方就听出来了,对方问,你是马季吗?我说我是马季啊。对方说,可找着你了,他说,我是首钢的工人,刚才你说相声的时候,我们在高炉上值班,没办法听,现在可算把你找着了,你必须得给我说一段。”
面对如此质朴可爱的观众,马季感动了。
等黄一鹤来叫他时,他已说了十多分钟。这位著名的相声大师,对一名普通观众,电话里把这个段子完整说完了。
对于黄一鹤来说,1983年新年的这一幕情景,比《乡恋》的解禁更加动人,它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中。
政审香港人?
1983年的春天刚刚到来,黄一鹤受命再次导演1984年春节联欢晚会。
如何突破,成了最大的难题。有一天,黄一鹤在《光明日报》上见到一个关于香港回归问题的消息,这个消息启发了他。“我们把海外游子都说成是自己的孩子,说他们久久漂泊在海外,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暖。能否请海外游子到北京来,在这里过春节?”
这个点子大家都叫好,台领导也很认同,但这样大的议题,要写报告由台里往上转送,等结果。
为准备这份报告,大家把《毛泽东选集》打开,摘抄类似“凡是有人群的地方,绝大多数都是好的,都是爱国的”这样的语录,只为了证明:请港台演员是可行的。
报告交上去之后一直没有回音。
在一切不明朗的时候,黄一鹤决定先南下广州,试图去联络香港的演艺界。
一天,黄一鹤在深圳的中巴车上听到一首歌曲,当听到“我的中国心……”时,黄一鹤的脑袋“呼”一下着了,这首歌太好了。于是他向司机打听,司机把磁带盒拿给他。黄一鹤一看,《我的中国心》,演唱者:张明敏。黄一鹤问在哪里买得到,司机说沙头角。沙头角的中英街一半属大陆,一半属香港。在大陆这边找不到黄一鹤想要的那盒磁带。售货员告诉他对面有,黄一鹤乘卫兵不注意,偷偷跑对面音像店买了《我的中国心》,那上面有张明敏的照片,再看歌词,一点问题都没有,心里很高兴。
黄一鹤先把张明敏的歌曲材料上报了。台领导看了说,歌没有问题,但人政审了没有。黄一鹤说,我们政审不了香港人。领导说,想办法呀,政审的标准很简单:他有没有慰问过国民党部队?
当年张明敏是香港一家手表厂的工人,在业余歌唱比赛中得了冠军,不是一个专业歌手,不存在领导担心的问题,于是人和歌就这么定下来了。
我的中国心
就在紧锣密鼓排练的时候,突然来了个晴天霹雳。
此前打上去的报告有回音了,晚会的创意受到质疑。
1984年初,在天坛体育宾馆里,黄一鹤接到一个电话,对方说:“你是不是准备按照部长的意见修改晚会?要改就赶紧改,没时间了;不改或者改不了的话,部长说了,就不让你做总导演了。”
这话让黄一鹤很震撼,他其实很珍惜自己的事业,要被开除回家,再有艺术想法也没舞台了。没有事业了,活着还不如死掉。
但这时已是腊月二十七了,接受意见改掉海峡两岸的主题,晚会的“心”就没了。黄一鹤问:部长定了没有?对方说,部长还没决定。黄一鹤说:请您给部长汇报,今天是腊月二十七,改不了了。说完,他就挂了电话。
这一下,台长坐不住了。台长、副台长、黄一鹤和智囊团的人开会想办法。他们决定,还得跟部长汇报,由副台长跟副部长汇报,请副部长找正部长汇报、沟通。
电话从8点多打到12点,平均二十分钟打一次电话,打了七八次,每次答案都是不同意。此时,黄一鹤已横下一条心,不同意就扛行李回家。但大家坚持继续打,并在电话里表示:请领导放心,黄一鹤跟香港演员做好一切工作了,他们绝对不会说错话的,还说:“他们也是人,不会故意谋害我们的,他们绝不会违反整个宣传政策和口径。”
最后一通电话,足足打了四五十分钟,终于讲通了。副部长被说动去汇报。过了一会儿,副台长眼睛亮亮地亲自过来跟黄一鹤说:黄一鹤,就这么办!黄一鹤一听,心花怒放,连感谢领导的话都没说,赶紧回去给大家传递好消息。
1984年春晚,由香港歌手张明敏演唱的一曲《我的中国心》深深地打动了亿万中国人,正是这一年岁末,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在北京会晤,签署《中英联合声明》,定下了香港回归祖国的议程。
(责编:王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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